背包小說網 > 還你六十年 > 第 117 章 別離
  “喜歡一個明星,就能讓你感覺到生活不無聊?”

  這些孩子現在到底是多無聊,才會從別人的身上尋找人生的內容?

  “現實生活就是很無趣嘛,平時只是上課、吃飯、睡覺……周末逛街或者回家,但是七蛋我跟你港!粉我吃真的有助于身心健康啊!我吃天天像個小太陽一樣bulingbuling發光發熱,你一看她就不無聊了!我上個學期考試周的時候看著我吃的Cut每天能學到晚上一點!”

  一看我就不無聊了……

  池遲瞪著那句話看了好幾秒,又看了看自己細胳膊細腿兒。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那些“同齡人”之間存在著“代溝”,萬萬沒想到啊,這個不只是代溝,更是物種之間的差異。她看別人像是看孩子,別人看她竟然在曬太陽?

  悠泡泡:“咦?花花你又在蛋總這里安利我吃啊?蛋總我最近又出了幾個吃ALL的視頻啊,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看看唄!蛋總你每天吃那么多好吃的還無聊,讓我們這些每天半夜看著你的微博美圖啊啊啊其實自己只能吃土的慫貨們腫么辦?”

  每天六個蛋終于變成蛋:“我就是覺得每一天都跟別的某一天根本都是一樣的,就算我總是只在一天里打轉兒,似乎也沒什么了不起。”

  悠泡泡:“追劇啊!追更新啊!玩游戲啊!蛋總我每天都惦記你第二天發什么吃的,我就有再活一天的動力了W`0`W”

  每天六個蛋終于變成蛋:“那工作呢?沒有什么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么?看著那些事自己越做越好,就會有很大的滿足感。”

  悠泡泡:“給我吃剪視頻!”

  不該是這樣的……

  靠著身后的枕頭,池遲看著手上的手機,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她曾經垂垂老矣,卻從不會放棄自己對演戲的摸索和研究,她曾經病體支離,卻也覺得身體有東西在燃燒著,那些火永不停息,燒了整整六十年在她現在已經想起的記憶中,最鮮艷燦爛的一幕,仍然是在縣城里看見了省話劇團的人在表演,那些表演給她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用這樣美好的方式活著,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描摹著不同的生活。

  女孩兒抬眼,透過玻璃櫥柜看見了外面房間的電視機。

  現在的孩子們從小就看著這些表演長大,可以說是習以為常……對于演戲的執著自然不會懷有她當年那么強烈的憧憬。

  演戲是如此,其余的事情呢?

  花小花:“七蛋你今晚的口吻好像教導主任哦,說到教導主任,我小學的想過去當醫生,還買過玩具針管什么的,結果要高考的時候鬧出了好多醫鬧的事兒,我就不想當醫生了。”

  悠泡泡:“我上高二的時候學會了視頻剪輯,那時候也想過大學的時候學剪輯,家里人不同意,我就學了教育管理,現在當老師。”

  說到曾經的“夢想”,花小花和悠泡泡的語氣里都帶著一點的唏噓,原來她們也曾經有過單純想要做什么的時候,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些東西就不見了。即使是不見了,也不過唏噓一下而已,沒有夢想,她們也能活下去,人的一生有各種各樣的精彩,也許是未來的事業,也許是未來的家庭,都會讓她們再有動力去努力拼搏。

  悠泡泡:“有時候想想,人啊,真的是社會性動物,你被需要、你的夢想被需要……那才是你,那才是你的夢想。如果一個人在沒有別人需要他夢想的情況下還能堅持走向成功,這種人確實值得敬佩,但是我絕對不會為我沒有做到而感到羞愧。社會的高度發展,就是能讓不同想法、不同階層、不同理念的人都生活在一個社會里,并且找到自己的位置。”

  社會的高度發展?

  池遲覺得悠泡泡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存在即合理,王子的存在本來就是合理的,自己要做的是弄明白如何解讀她這個角色,而不是對這個人物進行批判和聲討。

  悠泡泡最后說了一句:“可能也是這個環境不需要人們有太多夢想了,所以有夢想的人就少了。”

  看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那句話,池遲一時百感交集。

  人們沒有夢想,演員通過演戲正好是為人們打造著夢想,所以在她們的眼里,自己是個“太陽”。

  這天夜里,年輕的影后罕見地做了個夢。

  夢里,她坐在輪椅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站在她的旁邊。

  “我希望我長大以后,能孝順奶奶,能照顧爸爸媽媽,也能照顧妹妹。”

  說完這句話,男孩兒慢慢地開始長大,身形漸漸抽長,五官的輪廓發生著變化,只有那雙堅定的眼睛,一直沒有改變。

  “我不知道什么是您需要的,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為您做什么,面對您的時候,我甚至感覺困惑。”

  她依舊坐著,男孩兒卻已經長成了成年的男子,身形頎長,五官俊秀。

  “您永遠沒有問題,沒有困難,也沒有負面的情緒,您讓我感覺您并不需要我,您也不需要謹音,您不需要任何人……可是不被您需要的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您……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我長大了您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可是我真的長大了,您依然像一座山峰一樣庇護著我們,山塌了您都不會倒……那我這些年為什么還要執著于長大呢?”

  “也許,我和謹音只是您不能追求自己夢想之后聊勝于無的寄托,您太強大,一點點的力量通過您的教導傳達給了我們,就足夠讓您顯得無比英明慈愛,可是我們是您的孫子和孫女,我們想要奉養您,想要分擔您肩上那些我們看不見的重擔……互相幫助、互相扶持的才是親人不是么?”

  “我們也許并不被您需要……”

  在熹微的晨光里,池遲猛地睜開了眼睛。

  王子,在她的自我認知中,自己也是不被這個世界需要的,她之所以不需要別人,甚至不需要時間的流動,正是因為別人都不需要她。

  “如何成為一個不被社會所需要的人呢?”

  帶著這個問題,池遲在早上四點開始跑步,她要清空自己的大腦,讓自己在工作的時間變成陳鳳廚,而不是王子。

  至于那個屬于過去的夢,則被她沉沉地壓在了心底。

  幾經周折,陳鳳廚終于能讓關錦程從西疆回到京城。

  他假借了“一個結伴而行的姑娘臨終囑托”呈上了關錦程被陷害的證據。

  太后命恭親王徹查此案,而陳鳳廚獻菜有功的褒獎,也被人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還能留著一條命已經不錯了,想別的都是多余。”一位大廚這么說,“敢告御狀還活著的,百年間……何況你還是在老佛爺的壽宴上整這一出。”

  即使沒有受到什么嘉獎,整個似錦樓也依然因為陳鳳廚而客似云來,陳鳳廚做的“五仙獻壽”被見過的人夸得天上有地上無,達官貴人們都想嘗嘗這道連太后都贊不絕口的好菜。

  也在這個時候,陳鳳廚做了一個決定。

  “你要走?”

  幾年過去了,似錦樓的青年掌柜都已經蓄起了小胡子,此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昔日的頑笑戲謔模樣到底還剩了幾分,更多的是屬于商人的市儈和精明。

  “剛好和似錦樓的契也到了時候了,我師父回鄉之前正式讓我出徒,他也我還是應該多長長見識才能在廚藝上再進一步。”

  年輕的廚子因為名氣大了,賞錢多了,身上黑褐色的短打是徹底沒有了,一件深藍色的長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他依然細瘦,卻姿態昂揚,面目干凈。

  “即使要走,你也等那個關舉人回來再走啊,好歹也是差點為他丟了命,他給你磕個頭總是應該的。”

  “我本來也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陳鳳廚的臉上帶了一點淡笑,這些年他總被幾個淘氣的學徒們笑說長相女氣,板著臉的時候遠多過笑臉。現在他一笑,見多識廣的掌柜都有點呆。

  從宮里回來之后,陳鳳廚是有什么地方變得不一樣了,大廚們有的說他是歷劫歸來成熟了,有的說他是藏在心里多年的事兒得以了結,終于松快了。

  掌柜的卻知道,那些原因,都是,也都不是。

  “你這些年……明明是都為了他……”

  陳鳳廚猛地抬眼,定定地看了掌柜片刻。

  “你當年問我登聞鼓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掌柜的苦笑一下,他不是那些心眼兒比牛尾巴還粗的大廚,這么多年相處下來,有些事情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你錯了。”

  陳鳳廚再次垂下眼眸,那雙無人能細看的眼睛里,有一些釋然。在釋然之外的情緒,太復雜難言,就像是無數的潛流交匯,她自己都辨不分明。

  “我不是為了他,我……”

  那些生死慘痛、那些世事血淚……那些在廚房里和刀與火相伴的日日夜夜,在這瞬間都出現在了他的眼里,他是誰?

  是誰經歷了那一切?然后堂堂正正,站在了這里?

  是陳鳳廚。

  他,是陳鳳廚。

  “不過是為了我自己,若是我說是為了別人走到現在,那分明就是輕賤了我自己。”

  陳鳳廚輕描淡寫地說著,在掌柜復雜的目光里轉身離去。

  從背影,沒有人能看出“他”是個女人。

  距離京城十里遠的地方,有個十里亭,它從來是見證悲歡離合的看客,無論是宦海游人,還是白衣秀士,都在在這里互訴情衷、抒發胸臆,然后各自珍重,天涯別離。

  今天的天氣極好,隔著老遠,關錦程就看見了十里亭。

  “十里亭,我們離京只剩十里路了。”

  這些年的風沙磨礪讓他黑瘦了,也蒼老了,一雙手上全是繭子,粗粗的,還帶著去年冬天沒有完全愈合的凍裂傷口。

  他的神情也不復文心記憶中的那么溫文矜傲,倒更像是一個中年役夫,帶著不自覺的愁苦。

  在得知了赦免回京的消息之后,他在朝中的同窗立刻派了身邊得用的人去西疆接他回來。

  這一路上,關錦程第無數次問了同樣的問題。

  “為我平反那人,可曾說過他認識一個叫文心的女子?”

  “那人姓陳,是個廚子,說上京路上遭遇了洪水,一個女子救了他,去世之前把證據交給了他。”

  “唉……不會的。”

  關錦程再一次篤定地說著。

  “文心,一定還活著。”

  他相信文心還好好地活著,他也希望別人和他一樣地相信。

  那人再沒說話,駕著馬車繼續在塵土飛揚的大路上前行。

  十里亭對面的山坡上,陳鳳廚看著關錦程坐在沒有車棚的馬車上張望,他們兩個人的距離一度很近,又漸漸變遠。

  不曾見面,就不知道相思已經入骨,陳鳳廚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屬于文心的表情,看著那個救她性命、教她讀書習字,曾經占據她整個世界的男人,她一直用充滿了仰慕的目光看著他。

  她想過長相廝守。

  她想過剪燭夜語。

  她想過彼此成為對方生命的一部分,永不分離,白頭偕老。

  只要她現在招招手,喊一聲,承認她是文心,那些在無數苦難中支撐著她的信念就都可以變成現實了。

  最終,她還是看著那輛馬車緩緩行進,并沒有做什么動作。

  陳鳳廚的眼睛里帶著淚花,她慢慢地閉眼,又慢慢地睜開,眼皮上仿佛負擔著極大的重量,就像她的決定一樣,沉重到讓她幾乎難以呼吸。

  然后她轉過身,背對著京城的方向,走向屬于自己的地方,那屬于男人的腳步越來越輕,也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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